明亮的阳光房中，雷蒙公爵正在欣赏来自全国各地的珍奇植物，摆弄这些可爱的绿色的小生物是他在烦闷的生活中的一点小小的享受。
雷蒙公爵一边轻声哼着歌，一边倾斜水壶为一株含苞待放的白百合，愉快地看着晶莹地水煮顺着白玉般的花瓣流下。
“公爵大人，前方传来了报告，您现在要听取吗？”
一名衣冠楚楚的侍从在他身后鞠躬，恭敬地说道。
“在战场上，我们见证了太多的死亡，让所有人都会麻木的大量死亡。斯科特，你带来的又是死亡的消息吧？”
公爵放下水壶，转过身。阳光映衬他花白的头发，显出珍珠般柔和的光。
六七十岁上下，身材仍然不减当年以一当千的雄风，这位老人承担了王国边境的守护三四十年。因此有人说，即便是其余三路公爵加在一起也没有东境守护雷蒙加起来一人强，甚至还有雷蒙公爵有能力挑战王室的说法。
“恕我冒犯，公爵大人，这其中有些捷报也有一些不好的消息，如果影响了您赏花的兴致，请容我告退。”
名为斯科特的侍从深深鞠躬，嘴上说着要告退，却没有一丝要离开的意思。雷蒙公爵叹了口气，道：“战场的事可没有好消息和坏消息。所有的胜利都是死亡换来的。”
他挥了挥手，披上装饰华丽，符合公爵之风的繁复服饰。“走吧，去我的办公室，我会慢慢听你说。”
“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还不得不为王国鞠躬尽瘁，这个王国实在是已经没有希望了。”
斯科特一声不吭地跟在公爵身后。曾经是国王侍从的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闭嘴，什么时候应该开口。现在显然不是应该开口的时候。
“对了斯科特，前段时间休假休得怎么样？家里还好吗？我记得你们家是王都的贵族来着？你老爹还是我的老熟人呢。”
公爵随性地开口道，舒舒服服地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坐下，完全就是一副平民老爷子的样子，没有贵族样。斯科特机敏地在公爵身边肃立，从刚进门的女仆推车上取来冒着热气的红茶，恭敬地放在公爵桌前。
“感谢公爵大人关心，家里很好，家母也很健康，一直说我能够在公爵大人手下做事是我的荣耀，家父九泉之下也会觉得骄傲吧。”
“是吗，那还真不错。”雷蒙公爵笑道，端起红茶品了一口，“鲜红，苦涩。真是好茶呀。”
斯科特看出公爵的心情还不错，斟酌了一下决定再闲聊几句，保持住良好的气氛，这是防止带来坏消息时被迁怒的好办法。
“恕我冒犯，公爵大人，如果觉得红茶苦涩的话，为什么不加一些糖和牛奶呢，在下可以马上为您准备。”
“不不不，斯科特。”雷蒙公爵笑着拒绝了，像一个慈祥的老人对孙辈谆谆善诱般开口：“苦涩之后才会有之后的回甘，这是必要的代价。就跟战争一样，必须要付出代价，才能收获最后的果实，胜利的美酒是鲜血酿成的啊。”
斯科特看到了话题一转的机会，于是开口说道：“说到胜利，请让我为公爵大人汇报这几次讨伐战的战果。”
见雷蒙公爵没有说什么，斯科特清了清嗓子，开始汇报：
“正如计划中一样，我们的部队迅速地收复了拒绝交出兵权和城堡的拉尔夫家和弗格森家，两位伯爵均在战斗中不幸被流矢击中，抢救无效身亡。沃尔什伯爵带着旗下的士兵和骑士归顺了我们，主动放弃了爵位和兵权，交给了公爵大人指定的官员管理领地。
余下的大小军事贵族都自愿加入了公爵大人光荣的远征军，决心为人类的存续而付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截至现在，对全体士兵的重新整编已经完成了，现在整个东境的所有武装力量，就如字面意义一样完全统一在公爵大人旗下。”
斯科特抬起眼偷偷观察了雷蒙公爵一眼。雷蒙公爵面不改色，完全看不出作战成功的喜悦，静静地品味着红茶的香气。
斯科特咽了口口水，决定再走的远一些：“国王大人听说了这次整编的结果，也表示非常赞赏，决定为公爵大人在王都举行一场盛大的送别宴为公爵大人地远征践行，届时包括四方公爵在内的尊贵的大人们都会出席。
这是国王陛下的亲笔信，刚刚由快马送到公爵大人府上，表达了国王陛下对公爵大人在这么短的时间整编出一支拯救人类的强大军队功绩的赞赏，请您过目。
凭借多年伴君身侧的侍从经验，斯科特恭敬地呈上一卷放在华美玉筒里的金字文书，在心里暗暗夸自己居然没有手发抖。
被指派来作为雷蒙公爵的贴身护卫时，他还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监视任务，只要让公爵感受到来自国王的制约就行了，总之就是一个摆设，重要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身份。
雷蒙公爵静静地看着他，也不去接斯科特递出的圣旨，就好像没看见一样。这已经是大不敬了，如果是在王都，毫无疑问是可以以谋反罪剥夺爵位的大罪。
冷汗止不住地冒出，二人僵持着。斯科特努力控制不让自己的手脚发抖。雷蒙公爵缓缓地饮茶，闭上眼睛。他在等什么？
忽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传令兵在雷蒙公爵房间门前站住，大声汇报道：“报告公爵大人，维努斯将军来访！”
下一刻，穿着全身铁铠，一身血腥气的维努斯将军腰跨长剑，就连头盔也没脱就走了进来，这分明不是拜见一方公爵应有的礼节。
斯科特一时间看傻了眼，手握着国王的亲笔信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报。”维努斯将军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斯科特，当下就单膝下跪，盔甲发出沉重的响声。雷蒙公爵处变不惊，端着红茶的杯子稳稳坐在上座。
斯科特心里咯噔一声。身为总战略指挥官的雷蒙公爵和现场指挥官的维努斯将军应当是平级，二者都是由国王陛下亲自指定的，哪有将军跪公爵的道理？
“远征军已整编完毕，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真是让我等了挺久啊，维努斯。”
雷蒙站起身，任由披着的繁复礼服飘落在地，露出身着黑色铠甲衬衣的强壮肉体。那个平日里儒雅随和，对待侍从像对待孙辈一样慈祥的老人消失了，不，那样的人就没有存在过。全是假象。
斯科特猛然意识到，都是假的。他所上交国王的陛下全是假的。他被蒙蔽了。什么雷蒙已老，将一切军中事务交由维努斯打理，府中事物也不过问，只醉心于红茶和园艺，领地中多出匪患也无力镇压……
全是假的。这柄经历数十年磨砺的王国之剑仍然锋利无比，只不过这次它出鞘，对准的敌人会是谁？
雷蒙看着眼前忍不住发抖的斯科特，慈祥地一笑。明明是同样的笑容，此刻却让斯科特忍不住战栗。一只老迈，狡诈的狮子。
雷蒙公爵端着茶杯，缓缓地走上前，逼得斯科特忍不住膝盖一软跪在地上。雷蒙配合着斯科特的高度蹲下来，让他能够看到手中端着的，白瓷镶着金边的茶杯。
鲜红色的液体微微晃动，隐藏着漩涡和涟漪。鲜红如血。
斯科特惊恐地看着雷蒙公爵的脸，年迈的狮子正露出獠牙。
“孩子，我告诉过你吧。战争，就像红茶一样，要先有付出代价的苦涩，才会有胜利的回甘。胜利的果实都是由鲜血浇灌的，要品尝胜利的美酒，一定的牺牲是必要的。”
他漫不经心倾斜茶杯，让鲜红的液体倾倒成流，浸入深红色的华贵地毯中，变成一摊深色的污渍。斯科特恐惧地看着鲜红色地污渍在自己眼前慢慢浸开。
公爵大人不在乎弄脏他名贵的地毯。他不想成为公爵大人地毯上的另一块污渍。
“公爵大人！我现在是您的亲身侍从，服侍您的这段时间里始终忠心耿耿，别无二心，您的事业就是我的事业，无论您要做什么我斯科特都会赌上这条命为您达成——”
“斯科特，”公爵轻蔑地甩开斯科特的手，“你在王都的诸位亲人可还安好？”
斯科特张开嘴巴，哑口无言。他“休假”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王宫。在那里他汇报了雷蒙公爵近日的表现，表达了自己对于维努斯将军大肆吞并东境小贵族的担忧。
维努斯将军的铁靴迈着沉重的步伐靠近，金属摩擦皮革剑鞘的声音轻柔地响起。
雷蒙公爵站起来，不再看匍匐在脚下的斯科特，几个侍从靠拢来，为他装备上雷蒙家祖传的战甲。老公爵享受般闭上眼睛，仿佛闻到了战场的甜美香气。
“挥师。”他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声音中却藏着无法掩饰的狂热。“目标，王都。”
钢铁破空，斯科特的视野永远地落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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